胡炜

　　某年去杭州，执拗的说服同行者去了绍兴，想一睹鲁迅笔下那脍炙人口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结果可想而知，文学与生活的信息不对称，令我感到异常落寞。其中百草园是一个极普通并很逼仄的私家菜园，是周氏家族共有的不动产。除了可以在那块标明“百草园”的石头前拍张照，再没有逗留的价值，因为它对于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天地，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

　　每一个经历过农村生活的人心底都有一个类似的菜园。那里不仅有聊补无米之炊的时令菜蔬，也澎湃着对大自然的崇尚和静观绿色生命成长过程的欣喜。

　　在东北农村，经历漫长冬季终于等到春天到来时，孩子们都会夜思昼想打开后门，看到后园那一刻。因为打开的岂止是一道通向春天之门，更是一道通向生命之门，通向欢乐之门。后门开启，那些已经泛黑的土地就要受孕了。而随着一片绿色伸展手臂，幸福得做着团体操时，那些蛰伏的昆虫象一群打了鸡血的纨绔子弟哼着小曲成群结队踏青来了。那些穿红带绿的大小蜻蜓最惹人注目，它们象一群杂技演员很招摇的立在葱管的顶尖上。而蚂蚱、扁担钩、螳螂等无一不装扮成身披铠甲的武士，甚至没有忘记在头顶上安装两条长长的触须，看上去特象戏曲舞台上的刀马花旦，极尽张扬。尤其是螳螂，居然还把胳膊改制成两柄锋利的刀锯，不知这是否为骨灰级的变形金刚，亦或是人们从它身上受到启迪而发明了动画版的变形金刚？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那些蜂蜂，总是改不掉拈花惹草的本性，整日里围着那些丰姿绰约的大丽花转来转去，乘其不备去占一点便宜。

　　大丽花在我的故乡还有一个很土的名字，叫地瓜花，因为它有一个象地瓜一样的根瘤。围在地瓜花边上的有蚂蚁菜花，小小的圆型花朵，但却色彩缤纷，鹅黄、曙红、青莲，象散落一地的油画颜料。有芨芨草，红色、粉色的花朵可以捣成花泥给女孩子染指甲。小时侯不懂男女有别，也嚷嚷大人给自己染指甲，结果那种花泥要敷在指甲上一个昼夜，夜里还要小心用布包好，再用细线系上，伸直胳膊，张开十指睡觉，和上刑差不多少。最美的要属马莲花，马莲晒干一般用于端午节包粽子的系带，而它们蓬蓬勃勃生长的时候，会开着一种湖蓝色的花，殊世独立，横而不流，如亭亭玉立的古典佳人。

　　当然，后园的主角是农人辛辛苦苦种下的菜蔬，它们极规则的生长于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有根（如马铃薯），有茎（如秸杆），有果（如茄子），有藤蔓（如长豆），友好的会聚一堂，借找微风彼此招手互致问候。

　　那时的我常常因为嘴谗偷偷的溜到后园，急不可待的品尝那些尚未成年的蔬菜。当大人们发现我衣兜里那些黄瓜刺和小茄包时，会心疼的说：“这孩子怎么糟践东西呀，他们才刚刚作胎呀！”我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了对夭折生命无限的惋惜。

　　菜园是个由绿色生命组成的激情群体，是每年一次昂扬向上的青春派对。这些美丽的植物用生长的欲望激活了呆板的日子，使它变得鲜活而多采。